暑假

    7.

    教育专家叶芸芸果然名不虚传。教过数学作业后，简年开始冲着他“何明锋，何明锋”的呼来唤去了。即使直呼大名的行为看起来丝毫不尊敬长辈，何明锋也自我安慰孩子好歹是愿意沟通了，这是个好的开端。

    周五会提早放学，何明锋开车去接简年，顺便两人在外面吃顿晚餐。现在的简年会主动跑到副驾驶落座。转眼间这学期就快结束了，暑假要来了，简年也完全融入了集体，饭桌上还能时不时和何明锋聊上几句学校的趣事。

    “今天学校里出了件大事，救护车，警车都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还报警了？什么事啊？”何明锋开始后悔没有加家长群了，导致他现在消息非常不灵通。

    “有个高二的跳楼自杀了。听说脑浆都摔出来了，当场丧命。”简年边说边舀了一勺豆腐花，丝毫没有影响到食欲。

    而何明锋听了后却脸色一僵：“他父母也太可怜了，现在大多都是独生子女，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。。。是什么原因？这么想不开？”

    “听说这次全市统考的成绩不理想，学习压力太大就跳了。悄无声息的，等人发现已经是血肉模糊了。”

    何明锋想起简年前段时间复习功课周末都没怎么出房间更紧张了，手里的筷子落了都没发现：“简年，学习成绩，的确很重要。但不是一切，毕竟人活一辈子学历也只占一部分的作用。像你刚转学过来一学期，有个适应期。对分数有要求当然是好的，不过也不要太钻牛角尖啊。”

    简年斜眼瞥了他一眼，一语道破：“你这是担心我也因为考试考得不好，想不开自杀？多虑了。我最看不起那种遇到点事就要死要活的人了。他吃得饱穿得暖，因为成绩下滑就舍弃生命，这种人也不配活着。”

    简年冷笑一声，放下碗筷：“他受的委屈跟我比不过沧海一粟。我父母死得早，爷爷抚养我长大，不过在我十二岁时他也走了。我们那个村落闭塞荒蛮，别说吃百家饭了，我爷爷刚走，村里的地痞流氓就把我家仅有那点财产给抢光了。而我唯一的活路就是徒步走出大山。想着到县里，城里给人当童工讨口饭吃。可我还是太天真，我看起来年纪太小，商家都担心惹祸上身不敢收我。而我还得躲着警察，如果被送回原地，等待我的只有饿死这一条路。寒冬腊月，我只能睡在肮脏小巷的垃圾桶旁。还被路过的小孩当成野狗，冲着我掷他们吃了一半的馒头。而我饿的绿了眼，趴在地上狼吞虎咽。好在最后遇见了孙阿姨，才有了容身之处。受尽了这么多的屈辱，痛苦，我都活下来了，我才不会轻易去死。”

    简年以前从未和何明锋提起他的过去，而福利院那边也只说是家中无人被收养的小孩。听到这些触目惊心的细节时，何明锋心像碾过玻璃渣那般的疼。但他也没有时光机可以回到过去将幼小的简年护在怀里，只能承诺道：“年年，这种经历不会再有了。以后只要我给的起的，我都会给你。”

    简年默许何明锋处于安慰握住他的手。那双大手骨节分明，掌心厚实温暖，让他感觉到自己是在安全的家里吃着热腾腾的饭菜，而不是趴在肮脏的小巷里苟延残喘。

    “不过，对于别人的事，还是不要说三道四比较好。特别是在国内死者为大。死亡和生存一样都是一种选择，我们没有资格评判别人的选择。那位同学没有犹豫地跳了下去，应该也是深思熟虑过了的。不知全貌，不予置评。或许对于他活着比死亡更痛苦。你这些话也有你的道理，在家里说说就算了，在学校里说这些你会被说冷血，然后被孤立，排斥的。”

    虽然还是不认同这样的观点，简年也知道何明锋是为了他好，所以不情愿地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“快放暑假了。你有什么计划吗　”何明锋转移到一个轻松的话题上，“和同学约好去哪儿玩没有？”

    “不出去玩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打算上补习班吗？我问嫂子有没有靠谱的老师。”

    “我会好好写暑假作业，但是不会去补课。我要去打工挣钱。”

    挣钱这个想法在简年心中从来没有消失过。何明锋的收入尚可，但每年的学费仍是一笔不小的开销。何况现在又到了大城市，暑期工作机会很多，他这两个月辛苦一点，不仅可以生活费自给自足，多的钱还可以寄回给福利院。

    简年老早就盯好了建筑工地的招聘，虽然大热天的又苦又累，但工资一天就好几百。等放假第一天他就去上工。

    何明锋脸色骤变：“小孩子家家的，打什么工！我又不是养不起你。你该学习就学习，该玩就玩！”

    简年最不服气被何明锋当成小孩，筷子一摔，反驳道：“我自己赚钱怎么了？我才不要你养！”

    这顿饭最终是闹得不欢而散，两个人谁也不肯妥协。

    何明锋也并非想当独裁的家长。只是好不容易把家里这只小野兽驯服了些，再把他放出去，说不好哪天就觉得自己可以独立了，然后从家里跑路，那他的辛苦岂不是都白费了。

    最近两个人唯一的对话还是前天。何明锋尿急，冲进卫生间，对着马桶就开始释放，而简年才刚洗完澡没得及穿衣服，赤裸裸地站着，一看何明锋进来，惊得像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似的。不拘小节的何明锋哪里理会他，边洗手还便调侃：“嚎啥嚎。都是男人有啥见不得人的，你有的我都有。除非你的特别小？”说完还不怀好意地扭头往简年那里瞄一眼。气得简年捡起洗脸盆就向他砸去。何明锋再次调节气氛失败，两个人的梁子结得更深了。

    老这么冷战下去也不是办法，何明锋正苦恼要不要再去麻烦叶芸芸，却睹见了电梯里的一则广告，眼神一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