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破阵子 第45节

    晚词纳闷道:“方才那人好像是安国公府的九少爷,他怎么会在这里?”

    章衡道:“这种好色之徒好比那野猫野狗,到处是窝,不必理会。”说着从褡裢里取出两把铁铲,递给她一把。

    晚词向角落里铲了一下,道:“就是这儿了。”

    两人合力,不多时便挖出一轴油布包裹的画。填平坑,晚词拿着画,和十一娘翻出院墙,骑马回到范寓,已是二更天气。

    章衡在她房门前站住,道:“夜深了,我去睡了,妹妹也早点睡罢。”

    晚词道:“辛苦姐姐了。”

    章衡自去西厢房睡,晚词走到房中,打开画轴,斜倚熏笼默默看了半晌,卷起来收在箱子里,宽衣上床睡了。

    却说晚词离开曹府后,曹小姐便兴冲冲地走到父亲面前,问道:“爹,他怎么说?”

    曹承志摸了摸她的头发,委婉道:“这个范宣英武不足,文弱有余,爹看着与你不甚相配,还是另择俊杰罢。”

    曹小姐眉头一蹙,道:“我不,我就要这个范宣!”

    曹承志再三数说范宣的不好,江书记也在一旁帮腔道:“小姐,我看范宣命犯桃花,将来少不得一屁股风流债,实非良配啊。”

    曹小姐胸有成竹道:“不打紧,有我看着他,保管他老老实实的。”

    曹承志见女儿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嫁范宣,无可奈何,道:“娴娴,不是爹不想成全你,是人家不愿高攀,强扭的瓜不甜,算了罢。”

    曹娴娴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,道:“他不愿娶我?”

    她知道京城想娶她的人排成队,能绕皇城三匝,却没想到范宣不在这长龙般的队伍中。她是个好胜的姑娘,范宣拒婚让她感觉像一场比试,还没交手,便败下阵来。

    次日有朝会,天不亮,章衡便离开范寓,回到家中换了衣帽,乘轿往皇城去。家人打着火把灯笼,迎面遇上安国公的轿子,便让他们先行。前前后后,数十只火把照得一整条街亮若白昼。

    晚词睡到天亮才醒,知道今日长官都去上朝了,迟到也没人理会,不紧不慢地吃了早饭,骑着胭脂往衙门去。

    街上行人不多,卖炊饼早茶的摊子已经摆了出来,一团团热气氤氲在晨雾中。

    一名红衣少女骑着白马旋风般迎面而来,晚词正要避让,对方一勒缰绳,稳稳当当地停在面前。

    “范宣,你可知我是谁?”少女仰着脸,神情倨傲,又带着几分气恼。

    晚词见她这个做派,想了想,道:“莫不是曹小姐?”

    曹娴娴冷哼一声,道:“算你聪明,既然知道我是谁,便跟我走一趟罢。”

    晚词哪敢再往虎口里探头,为难道:“在下公务冗杂,拨不开身,还望小姐见谅。”

    曹娴娴道:“不过说几句话,耽误不了你多少功夫。”

    晚词道:“小姐,在下还有几桩人命官司尚未查清,实在耽误不得。”

    曹娴娴沉下脸,拿马鞭指着她,道:“你当真不跟我走?”

    吕无病见状,神情紧张起来。晚词看了看四周,伸手拨开曹娴娴的马鞭,淡淡道:“曹小姐,这是京城,不是辽东,你一举一动都关乎令尊的名声,听我一言,回去罢。”

    曹娴娴见她一点不怕自己,越气恼越不甘心,恨恨地瞪着她说不出话。

    一个是名动京城的才子,一个是辽东经略的千金,这两人当街对峙,可是难得一见的好戏。周围吃早饭的,卖东西的,都挤眉弄眼,竖起耳朵,生怕听漏了两人的对话。

    行人停住脚步,越聚越多。

    晚词气定神闲,她堂堂刑部主事,又不是未出阁的大姑娘,怕什么流言蜚语?

    曹娴娴知道这厮在等自己知难而退,咬了咬牙,纵身一跃,落在晚词的马上,夺过缰绳,一夹马腹,冲开围观人群,往曹府疾驰而去。

    这番举动出人意料,又在眨眼之间,吕无病呆了片刻,急忙追赶。

    晚词想不到曹娴娴胆大至此,目瞪口呆,半晌道:“曹小姐,不可如此,快放我下来!”

    曹娴娴攥着缰绳,手臂圈着她的腰,道:“我就不放,你能如何?”

    晚词道:“你一个姑娘家,岂可不顾名声!”

    曹娴娴道:“什么贞操名声,我最不耐烦这些了,真正的英雄好汉也不在乎这些,随他们去罢。”

    晚词气得脸红,听她这等言语,却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。

    娴娴见她眼若弯月,笑得好看,一发心痒痒,道:“范宣,你一个男人怎么腰比我还软?”

    晚词急忙推开她的手,厉色道:“曹小姐,请自重!”

    娴娴撇了撇嘴,不再戏弄她,在曹府门前停下,道:“你跟我进去,把话说清楚我便放你走,绝不为难你。”

    晚词迟疑片刻,道:“好。”

    娴娴也不怕她跑,松开缰绳,自己先下了马。

    晚词也下了马,走到一旁,对追上来的吕无病低声吩咐道:“我跟曹小姐进去说几句话,若一个时辰后还没出来,你便去刑部找章大人,就说我被曹小姐劫持了,请他过来救我。”

    料想章衡见门生被劫,不会袖手旁观。晚词低了头,不知怎的,说完这话,她并没有给章衡添麻烦的愧疚,反而有些兴奋。

    这话正中吕无病下怀,他点了点头,又不放心道:“公子小心。”

    晚词道:“我理会的。”

    吕无病转身去皇城门外等章衡散朝,晚词跟着曹娴娴进了门,走到三进的一座院子里,见有四五间房,朱红栏杆颜色鲜亮,一个丫鬟站在廊下浇花。那盆花细长碧绿的叶子,淡紫色的花朵,像小小的风铃,一串一串的,香气袭人。

    花香中还混着一股油漆味。

    晚词道:“曹小姐,敢问这是什么花?”

    娴娴道:“叫什么香的,是别人送给我爹的,据说是从西域传过来的。”

    丫鬟笑道:“叫倒仙香,神仙闻了也会倒呢。”

    娴娴道:“不错,是这个名儿。”

    晚词走到栏杆旁,又问:“曹小姐,这朱漆色泽纯正,敢问是哪位工匠调的?我家有一处,也要上漆呢。”

    第七十六章

    解连环(七)

    娴娴正要告诉她,眼珠一转,却道:“我凭什么告诉你?”晚词笑道:“那你要怎样才肯告诉我?”娴娴不作声,把头一扭,进了西厢房。晚词只好跟着她进屋,心想章衡说凶手很可能是军队中人。

    倘若就是曹承志的手下,此番也算是为了破案深入虎穴,切不可打草惊蛇。屋里陈设颇雅致,墙上挂着一幅草书,写的是一阕《虞美人》。玉阑干外清江浦,渺渺天涯雨。好风如扇雨如帘,时见岸花汀草涨痕添。青林枕上关山路……

    娴娴正要告诉她,眼珠一转,却道:“我凭什么告诉你?”

    晚词笑道:“那你要怎样才肯告诉我?”

    娴娴不作声,把头一扭,进了西厢房。晚词只好跟着她进屋,心想章衡说凶手很可能是军队中人。

    倘若就是曹承志的手下,此番也算是为了破案深入虎穴,切不可打草惊蛇。

    屋里陈设颇雅致,墙上挂着一幅草书,写的是一阕《虞美人》。

    玉阑干外清江浦,渺渺天涯雨。好风如扇雨如帘,时见岸花汀草涨痕添。青林枕上关山路……

    嘉佑二十三年九月初九,贽翁试笔。

    晚词目光定在这一行落款上,道:“曹小姐,贽翁是谁?”

    娴娴道:“是家父的别号,他年轻时很喜欢舞文弄墨,先母便是被他的诗骗了一生。”说着溜了晚词一眼,在绣墩上坐下,拎起桌上的乌银瓜棱酒壶,倒了满满一盏酒,吃了一口,又道:“家兄肖似父亲,好读诗书,我却不喜欢。自小陆师傅教我读书,我都记不住,可是你写的诗,我读一遍便记住了。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娴娴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直直地看着晚词的背影,道:“范宣,你说这算不算缘分?”

    晚词想着案子,闻她发问才回过神,转身对上她执着的目光,不由想到自己当年若有她一半直率,今日便不是这般光景了。

    叹了口气,晚词在她对面坐下,道:“小姐识得在下的文字,自然是缘分。可是实不相瞒,在下早已有意中人。”

    娴娴道:“她是什么人?”

    晚词道:“她是我表姐,家中排行第五,都叫她五姐儿。我们自小常在一处,她秉性刚强,好欺负人。我们一起上山遇雨,我没带雨具,她带了也不借给我,任由我淋雨回去病了一场。雪天她暗地里使绊子,害我摔跤,诸如此类,数说不尽。可我不知为何,就是喜欢她。”说着低下头,揉搓桌布上的穗子。

    娴娴怔怔地看着她,半晌道:“那你为何不娶她?”

    晚词道:“原想着考取功名再娶她,孰料她被一个财主强娶了去。那财主脾气极坏,婚后百般虐待她,不上两年她便去世了。”

    娴娴不听则已,听得时义愤填膺,拍案而起,道:“那财主现在何处?我帮你了断了他!”

    晚词吓了一跳,抬头看着这个才相识的姑娘,心中有些感动,道:“多谢小姐盛意,那恶棍去年染了瘟疫,已然一命呜呼。然而五姐儿终究是回不来了,想我若早点娶她,何至于此?故而我立誓终生不娶,望小姐体谅。”说罢,起身深深一揖。

    娴娴咬着嘴唇,眼圈微微红了。易求无价宝,难得有情郎,怎奈是别人的有情郎。

    沉默良久,娴娴道:“你走罢,我不会再纠缠你。”

    晚词松了口气,道:“小姐还未告诉我那朱漆是谁调的?”

    “是霍阅,家父的亲随,惯会做木工。你若需要,我叫他去你家。”

    晚词想了想,道:“多谢小姐,先不消对霍小将提这话,等我回去派个人来请他去。”

    娴娴道:“你们读书人,偏有这些虚礼。”

    晚词含笑道:“毕竟是经略身边的人,怠慢不得。”

    却说朝会散后,章衡与安国公一道往宫外走,一边聊起家常。

    安国公道:“你伯母一向不见你,甚是挂念,叫你过两日回去吃饭。”

    章衡答应了,从袖中拿出一个信封,道:“大伯,愚侄日前派人查抄了一处赌坊,搜出几张九弟立的字据来,原想还给他,又怕纵坏了他,还是交给您罢。”

    安国公接过来打开一看,全是赌债,数目都不算大,加起来也只有三四千两。但安国公最恨赌徒,平日严禁家人赌博,抓住便打个半死。见了这些字据,当下铁青了脸,连同信封往袖中一塞,道:“这个孽障,看我不打下他下半截来!”

    章衡假意劝了几句,望着他怒气冲冲地上轿去了。

    吕无病站在空地上,远远看见章衡,急忙迎上前,道:“章大人,您可算出来了!我家主子被曹经略的千金掳走了,还望您搭救则个!”

    章衡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,这曹小姐明明是未出阁的大姑娘,怎么活像个土匪?忙问道:“掳到哪里去了?”

    吕无病道:“半个时辰前,掳到曹府去了。”

    章衡心里埋怨他看护不力,嘴上也不好说什么,疾步走到曹承志面前,道:“曹经略,借一步说话。”

    曹承志不愧久经沙场,听说自家闺女当街掳人,也不甚惊奇,见章衡神色忧虑,道:“章侍郎,莫要担心,小女是有些骄纵,但轻重还是分得清的,料想不会为难范主事,我这便回去看看。”

    章衡岂能不担心,骑马跟着他来到曹府。下人正送晚词出来,在仪门前打了个照面。

    晚词见他来得这样快,纵然只是为了范宣,无关风月,也止不住满心欢喜。章衡只见她眸子一亮,便低下去行礼,自己也不好显得过分关心,惹人起疑,遂淡淡道:“没事罢?”

    晚词道:“卑职没事,有劳大人和曹经略走一趟。”

    曹承志笑道:“章侍郎,我就说小女不会为难范主事。”又道:“范主事,小女无状,让你受惊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