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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553:寂静的雪峰

    危险的吐息变成了微风。

    肯恩的头发、内衬被吹动,铜制铁扣敲响了附魔的盔甲。

    他的眼神在不断迫近的威胁中保持平静。“正如我所说的,你扎根在山顶,栖息于云涡,完全不知道外面世界的变化。”

    “弗伦冈铎。”

    肯恩提到了兽人战旌的名字,耳边传来了獠牙的摩擦声。“想干掉他对吧,你做不到的。”

    “狂妄卑鄙的小东西,我会发现你的秘密,挣脱你的魔法,再把你碎尸万段啊!”

    庞大的霜灵围绕着肯恩交替迈步。

    它银白色的毛发将其包围,血腥味飘荡在空气中,三颗脑袋虎视眈眈地悬挂在上方,六双猩红色的眼睛拖曳着流光,就像是勾魂女巫的灯笼。

    “然后呢?”

    肯恩面无表情地说。

    霜灵又发出的冷哼的笑声。

    肯恩继续开口,盯着它第三颗脑袋:

    “你想要的不是我的命,就算杀了我,你也没有办法平息自己内心的愤怒……”

    霜灵的吐息变得短促,而面前的人类依旧牢牢盯着它,就像是漂流的海钩扎到了猎物,那双眼睛透射出来的洞察力在它的皮肉上不断加深。

    它的咆哮被压缩在体内,仿佛在喉咙里面炖了锅浓粥。“虚伪的东西,卑鄙的陷阱!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哈。”

    肯恩在传说生物的包围中放笑,肩膀不停地耸动。

    “我向来不屑于用谎言去诓骗谁,哪怕它是一只长毛银色毛发的三头怪物,而我成功的秘诀就在于,我提出的建议往往是互惠的。”

    他抬起头并且竖起右手的食指,示意霜灵看向黑色穹顶的外部。

    “光芒组成的锁链正在慢慢消失,等到它完全耗尽,我还没有成功说服你,那你将重获自由,所以别再就纠结于我的阴谋啦,还是好好跟我坐下来谈谈吧。”

    霜灵咕噜了一声。“那时候就是你的死期。”

    肯恩抿着嘴摇了摇头:“或许全盛状态的你可以说出这种话,但现在就是个笑话。”

    “狂妄的人类,以为能战胜我吗?”

    霜灵的脑袋昂起,傲立的雪峰之主展现出睥睨终生的威压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城墙外临时搭建的营地满是人群,忙碌的景象好比是洪水来临前的蚁丘。因为看不出这些人的身份,她决定如果没有必要的话最好低调一些。

    看起来北境深处各个部落的人都来了,但是赞比仔细地打量着他们,却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。这些人各有目的,他们争论着到底是该留在营地,还是进入旧城寻找庇护。有人担心,既然这座城能够升起,那也会再度沉陷,把所有呆在里面的人活埋掉。有些人则看着天边风暴那不自然的闪光,认为城墙是更好的防御,即使这些城墙已经在沙中掩埋了数个世纪。每个人都急匆匆地跑来跑去,稀里糊涂地收拾着行李,脸上挂着忧虑,偶尔抬头望望天色。赞比虽然早前就甩开了风暴,但用不了多久,沙尘就会撞上这里的城门。

    “赶快决定吧,”一个女人对她大喊,声音几乎要被搅动的绿洲和渐近的狂风盖过去。“你要进城还是留在外面,姑娘?”

    赞比转过去,看到一张北境深处人的典型脸孔,但除此之外,完全是陌生人。

    “我在找我的家人。”赞比指着自己的短衣:“他们是织匠。”

    “鹰父承诺会保护所有城里的人。”妇人说。

    “鹰父?”

    妇人看着赞比疑惑的脸,微笑着抓起了她的手。“黎明绿洲重新开始流淌。北境深处有希望了。”

    赞比看看四周的人群。看来是真的。虽然他们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入伟大都城的深处,但他们脸上的恐惧更多是来自诡异的风暴,而不是这座城市或是回归的皇帝。

    妇人继续道:“今天早上这里是有一群织匠。他们打算在城里等待风暴过去。”她指着挤挤挨挨的人群,他们正推搡着涌进北境深处新生的心脏。“我们要快点儿了,他们要关门了。”

    赞比被妇人拉着挤向首都的一处城门,身后靠过来一群陌生人,他们在最后时刻放弃了硬扛风暴的想法。然而,还是有几撮人聚在他们围成圈的牲畜旁边,打算在城外捱过风暴,这是北境深处的商队常年习惯的做法。远处,风暴的外缘劈过几道古怪的闪电——北境深处的古老传统恐怕顶不住这场灾难。

    赞比和妇人被推挤着跨过了金色的门槛,意味着她们已经进入了真正的北境深处。沉重的巨门在她们身后缓缓合拢,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。北境深处旧日的伟大荣光在她们眼前徐徐展开。人们紧挨着浑厚的城墙,不知道该往哪里走。就好像他们感觉到,这些空荡的街道只属于某个人。

    “我敢说你的族人就在城里的某个角落。大多数人都会呆在城门附近,很少人能勇敢到走进城内。但愿你能找到他们吧。”妇人放开赞比的手,又笑了起来:“予你水和阴凉,姐妹。”

    “予你水和阴凉。”赞比低声回应,然后看着妇人消失在躁动的人群中。

    沉寂了千年的城市如今充满了生命的脉动气息。戴着头盔的守卫,身上披着金红色的斗篷,沉默地注视着北境深处的新来者。虽然眼下一切太平,赞比还是觉得这个地方有什么不对劲。

    赞比伸出手,放在厚厚的城墙上想要安慰自己,却忍不住低呼了一声。从她手掌内传来了岩石的搏动——痛。一阵没来由的可怕疼痛吞没了她。成千上万的声音被镌刻在石头内。他们的生命被生生斩断,烧焦的影子深印在岩石里,弥留之际的恐惧和痛苦在她的脑海里尖叫。赞比把手抽离石墙,踉跄跌倒。她在石头里感到过振动,那是久远记忆所留下的回响,但从未有过今次的体验。这座城里曾经发生的事情让她几乎崩溃。她站起来,双眼圆睁着,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城市。巨大的厌恶从她心底升起。这不是一座重生的城市,而是沙地里凸起的一座空坟。

    “我必须找到我的家人。”她喘息道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他们的速度很快,哈拉·含冰魄定下了不容怠慢的节奏,不过他们也没有冒不该冒的风险。他们每次只有一个人向下爬,首先是哈拉,然后是奥拉尔,然后是西格瓦,每次移动的距离几乎等同绳索的长度。这样,他们始终都有稳定的锚点防止掉落,而且每个人停留的间歇也可以让他们稳速下降,不需要专门花时间休息。

    悲伤之桥并不是唯一一座跨越鸿沟的桥。大裂口的两壁之间还有数十座桥,但同时可见的只有少数几座,距离、雾气以及黑暗全都想裹尸布一样紧紧缠绕。除了最顶端的那一座以外,其余的全都被遗弃废用了,通向这些桥的条条隧道和通路也都被雪崩堵塞或被霜卫自己封住,以此限制主堡入口的数量。

    距离最近的两座桥之间也有数百尺相隔,随着他们的深入,桥之间的距离也更远了。有的桥已经被完全摧毁只剩下桥墩的骨架从冰枪两侧伸出,标记着桥梁曾经存在的位置。

    光线很暗,但并非冬至时吞没一切的完全黑暗;更像是黄昏时分的余晖。冰本身似乎也在散发出一种昏暗的缥缈的光,反射在厚重的雾里,所以三人并不需要携带火把或木柴。

    尖啸着的风依然在山谷之间抽打,如同幽灵的手在拉扯他他们,企图将他们从冰面上撬下来。

    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判断时间。不同的时段全都模糊地连在一起,构成不可分辨的一团。攀爬,等待,攀爬,等待。在攀爬的时候,西格瓦找到了自己的节奏,沉浸在反反复复的凿冰镐、踢趾刺、提冰镐循环之中。在等待哈拉和奥拉尔下降的时候,他就默念真言祷词,让自己保持警醒。

    不要抗拒寒冷的拥抱,因为其中蕴含真相。与冰结为一体,自然会理解真谛。“

    他们不断爬向下、向下、再向下,速度稳健。可能过去了数小时,或者一整天。看不到天空,西格瓦无法分辨时间。

    忍耐,不抱怨。冰从不乞求仁慈,也不给与仁慈。我当如冰。

    没有任何次等生物能够赶得上他们的节奏。他们是冰裔,是神的孩子,他们不同于其他凡人。冰裔能够连续行军数个日夜不需睡眠,随后还能与任何敌人僵持不倒,他们不屈的忍耐力远超任何炉户的生命极限。

    即便如此,西格瓦的小臂还是在酸痛,他的毛皮衣物下面出透了汗。所以当他脚下的冰脱落的时候,他的反应太慢了。他凿出一把冰镐,但吃冰太浅,只是从冰墙上拽下了一大块冰。

    然后他开始坠落。

    不要惧怕痛苦,也不要逃避痛苦的赐福。没有痛苦,就不能有生命。

    他在空中转身,再次尝试阻止自己的坠落,将冰镐重重凿进冰面,但是冰镐脱手了,要不是有腕带系在一起,这把冰镐就丢了。

    当死亡来临,不要在它面前退缩。

    他坠落了四十尺,飞速掠过奥拉尔。他的前辈燧石般的眼睛瞪得浑圆。

    我们生于冰,归于冰。

    “抓稳!”年迈的冰裔战士一边吼道,一边抓紧冰镐,屈膝以待。

    他看到哈拉抬起头,嘴型是一声咒骂,因为她意识到他即将正正好好掉到自己头上。她立刻快速稳健地将冰镐劈进冰面,向侧面转移,这样他才没有把她撞落山崖。

    然后他被绳索拉住了,突然的停顿让他浑身骨头散架。他重重地撞到冰墙上,猛烈的撞击压出了他肺里的空气。

    奥拉尔咆哮着吃下了西格瓦的重量。不过石拳的双手稳稳握紧,牢牢抓在冰面上,他的双手坚硬如铁。

    西格瓦很快就恢复姿态,立刻将冰镐砸进墙面,趾刺也深深踢了进去。他抬头望了一眼哈拉·含冰魄,她正在瞪着他,一双刺穿灵魂的双眼——一只湛蓝,一只灰白——和她额头上画出的独眼一样一眨不眨。

    她的双眼在无声地进行评判。

    “我们在暗影之桥稍事休息,”她终于开口说道,然后继续向下爬进暮色般的昏暗中。西格瓦咒骂自己,他的脸颊在冷风中热得发烫。

    当奥拉尔经过他的时候,又对他露出了一排牙齿的微笑。

    “你个小杂种还挺沉的,半筒箭,”他说。“娘的差点就连我一起带下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冰脱落了,”西格瓦的声音十分微弱。“我会做得更好。”

    “务必。下次没准就割你绳子了。”

    西格瓦看着那位老战士,目光疑惑。奥拉尔之前三次远征深渊都是独自回来的。这就是原因吗?

    到了暗影之桥,他们卸下了行囊,解开了绳索,折回冰镐。之所以叫暗影之桥,是因为即使在太阳始终不降下地平线的仲夏,这里也从未见过阳光。

    奥拉尔躺倒在石板上,夸张地伸了个懒腰,靠在桥边的栏杆上。哈拉离开这二人,从脖子上摘下一尊黑色的小雕像,将它放在地上。她跪在雕像前,虔诚地深吸一口气。西格瓦像木桩一样立在那里,他在想自己要不要也用这个时间祈祷,但奥拉尔把他招呼过去,催促他坐下。

    这位前辈究竟年长他多少,他不知道,但奥拉尔肯定已经超过六十了——他不知从哪变出一个小皮囊。拧开了塞子,闷了一大口,满意地长吁一口气,然后交给了西格瓦。年轻的战士点头致谢,结果了皮囊,仰头灌了一口。

    “神的眼泪,”奥拉尔说。“脊背山的这一侧只有我这一份。”

    琼浆烧着他的嗓子,让他眼眶湿润。溢出来的眼泪立刻在他的脸上冻成冰。他点头赞许,然后将皮囊还给奥拉尔,他又闷了一大口,然后把皮囊藏回自己的皮毛坎肩里面。

    如果是水袋,在他们踏过主堡大门的时候就会冻结了。他们可以不用喝水,但烈酒却是西格瓦喉咙求之不得的润泽。

    西格瓦点了点头。“我在混战中吃了几箭。不过坚持打了下去。当最后一个齿鸦部落的人逃走,剩下的都濒死或已死在冰上,石拳就赐给了我现在的名字,”檀木有纹的奥苏亚的战旌